三胖子坚持拿他家炖了，说他妈做鱼的手艺如何如何好。当大家说都到他家的时候他却打了退堂鼓，这小子一点都不傻，大家吃他家一次，他家一个月的口粮就没了，所以他极力推荐去我家。
大家说话的时候，我去了附近的一个窝棚。这里是看地的黄大爷老两口夏天住的地方，说是窝棚其实是一个简易的土坯房。
我和他们商量，鱼在他这炖，然后大家一起吃，但前提是给我们做些大饼子，最少十斤玉米面的，明天我让人给他们送来十斤玉米面外加一大碗高粱米。借着我爸在村里的位置，我说话还是很可信的。
黄大爷同意了我的建议，但他说自己家的玉米面有是有，就是有点捂了，并且也就是五斤多点。
怎么都成，能炖鱼就好。
不知不觉，太阳即将退出白天。
看着大家余兴未尽，方老师站在河坝上大声说：“同学们，既然我们出来玩了，那就玩得个尽兴，好，一会儿，我们就在这搞个篝火晚会，大家说怎么样？”
大家对方老师提出的篝火晚会有些不解。
我问方老师：“什么是篝火晚会？”
方老师：“就是点着一堆火，大家围着火堆，唱歌、跳舞、玩。”
话音未落，掌声哗哗地。
三胖子：“早说拢火不就完了吗？”
“那大家准备好节目，好不好？”方老师声音异常洪亮……
大家鼓掌：“好，好……”不管会不会演节目的统统都说好！
真是太让人振奋了，这可能是我们瓦房学校有史以来搞的第一次大型活动，并且在野外、在晚上。
大家用蒿子杆穿着小鱼在火上烤着，还有田鸡腿，清一色的都是纯绿色……
诱人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萦绕着极度胃亏肉的我们……
烤好的最先给方老师和女生，看着她们连声说“真香”“真好吃”的时候，我们好有成就感，感觉比我们自己吃了还香。
玉米饼子和鱼端来了，那独特的香味令我们陶醉……
大家掰开玉米饼，两人吃一个还有没分着的，我没吃，而是偷偷地走开了。
不远处是一片麦田，现在小麦已经灌浆……
我扛着一大捆小麦回来了，小麦加入了烧烤行列，它发出的味道更清香、更特别……
大家在篝火旁拍着手、唱着歌。
小蒙古的一首蒙古歌让我们听傻了，歌声高亢、忧伤，独特的蒙古长调和颤音在空中飘荡……
“南方飞来的大鸿雁啊
不落长江不呀不回头……”
她唱得是那样自然、大方。
掌声喝彩声一直没停。
掌声送走了小蒙古的那美丽独特的歌声，大家喊着：“方老师，来一个，方老师，来一个……”
那节奏，嘎嘎整齐。
方老师站在了我们的中央，她唱的歌我们感觉最好听，从来没听过，尽管很多人现在都不知道这首歌，但我依旧记着它的歌词和优美的旋律，三十多年来，我始终没能忘记：
“巍巍的兴安岭
满山飞彩云
滔滔的黑龙江朵朵金光闪
毛主席光辉照边疆哎
边疆一片红……”
掌声随歌，载着我们的笑意飞向夜空……
唱着唱着，她自己跳起舞来，她的舞姿是那样的轻盈，那样的美，伴着她的歌声，起起伏伏……
那夜，篝火映衬下的她更是格外迷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女人跳舞……她的舞姿，用世间所有的关于美的词来评价都不为过。
她的歌，弥漫着我的耳；她的舞，俘获着我的眼；她的美，拨动着我的心……伴着歌舞，方老师来后的一幕幕在我脑海里像电影一样闪回。
大家全傻眼了、惊呆了……
我想，那一幕幕，我的所有同学都会终生难忘。
唱着唱着，她突然停止了，她哭了，她哭了！在三十多个她的学生的注视之下……
顿时，场上的空气仿佛在凝固，大家的目光都注视在她的脸上。
她哽咽地说出了一个使我们震惊万分的消息：“同学们，明天起，我……不再是你们的老师了……我也不再是……老师了。”
大家都惊呆了！问她这是为什么？她告诉我们这是组织的决定，我们必须听从。
我亲眼看见，惊愕中的小蒙古等几个女同学都哭了，她们和方老师抱在了一起……
最后方老师说：“相信任何老师包括新来的老师，都希望你们学习更好！同学们，你们要振作起来，用你们的青春与活力，去迎接通往理想之路的每一个挑战……大家不要哭了，都不要哭了，我们唱着歌回家，我们永远用坚强面对属于我们的明天与未来！我们走在大路上，预备唱……”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
无限幸福无限荣光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朝着胜利的方向
……
歌声划破夜空，响彻云霄……
纯情年代1977，我们好年轻，我们好激情……
回到家，墙上的新挂钟指向九点四十五分，已经是听收音机里播体育新闻的时间了，以往这个节目与早上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是我必听的，只要收音机在我身边。可是今天我没那兴致了。
我妈正为我爸收拾东西，褪色的绿挎包装得满满的，我爸在一边喝着茶水。
“怎么才回来？”我爸用随和的眼光看着我，这有点让我意外。
但一想，我爸就是我爸，怎么生气吧，过去了就解除了生气状态，不知怎么的，他和我就是不记仇，这点我不怎么随他，起码在我十七岁以前。
“出去办点事。”我说。
我爸：“办事？你还能办啥事？就说出去得瑟去得了，你还能有什么正事？”我爸喝了一口茶。
“焦书记，我现在就和你说个正事。”我很认真地说。
我妈在一边还笑出声来。
“听说我们方老师明天开始不当老师了？是真的吗？”我问他。
我爸：“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要问问，看看是真是假。”我看着我爸。
我爸：“你听谁说的？”
我：“方老师。”
我爸没说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当老师啊，不是教得很好吗？”我问。
我爸还是没有回答我。
“焦书记，我和你说话呢！”我有点着急了。
“你不懂，学校的事，不归大队管，都是公社说了算。”我爸好像不想和我说什么了。他走到我妈身边：“装完了吗？”
我妈：“完了。”
“爸，全大队的事不都你说了算吗？”我问我爸。
我爸：“我说了算？我连你都说不了呢。”
我妈在一边插话：“快睡觉去吧，你爸明天还出门呢。谁当老师还不行，就教那几个字。快去吧。”
“爸，你和公社说说，别让方老师走了，我们大家都愿意和她学。”我诚心诚意地求着我爸。
“这我做不到，我只能做到给她找个好的生产队，干点轻活计。”我爸回答我。
“听你的意思，这个忙你就不帮了呗？”我问我爸。
“不是我不帮，是我帮不了。”我爸好像没耐心了。
听他的话，我犹如被浇了一盆凉水：“要是换老师，我们就都不上课，新来的老师愿意教谁教谁去。”
“你敢胡闹？！”我爸严厉地看着我。
“对！我带头领着他们不上课，你看着。”我有点激动。
我爸一下站了起来，水溅出了他端着的水杯：“你敢！我打折你的腿！”
我：“我这腿你都说打折多少回了，我还差这一回啊，你看着，我们就不上课！”
“你还不服天朝管了？！”说着他把手中的水杯撇向我：“你给我滚出去。”我爸气得直喘粗气。
我对我爸是太了解了，当我看着他拿水杯的时候，我就已经料到和他说翻了的时候他得把水杯撇向我。我一躲，水杯没有打着我，我依旧站在那。
我爸一看我还会了躲功，上来就是一脚：“你给我滚。”
我妈顺势拦了他一下，我爸没踢着我。多少次，老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保护着我。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和妈说起往事，当我说到从我记事以后，妈从来没骂过我一次，没打过我一次的时候，现在已经是七十四岁老妈总笑着。
女人就是比男人好，这是我前半生最准确的总结。
当时妈推了我一下：“你快走。”她把我推出了门。
还没等我到外屋门，妈就快步过来了，拉住了我：“以后晚上不能去外面住。”
显然，我和小蒙古的那一晚上，她牢记在心……
每天我都起得很早，还不到四点，我就背出了两道大的历史题。我爸出门了，后来听说是到肇东涝洲和甘南的一个叫兴十四的地方参观学习，是县里组织的，一般人去不上。
他走的时候没和我打招呼，当然我也装着没看见他，谁离不开谁啊？外面正在下雨。
想到方老师今天就不教我们了，我很闹心，复习背书也不顺了，心很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没到五点，我就离开了家。
临走的时候我妈特意嘱咐我：“你爸留话了，告诉你千万千万不能在学校胡闹。”我一听就不是我爸的原话，我爸说话不拖泥带水，一定是我妈担心我什么给加了一个千万。
“你得懂事啊，都是快娶媳妇的人了，别让你爸操心了，他那个官当得也不容易。”近一时期，在关于我的一些事上，我妈总是用要娶媳妇来比照，这使我很烦。
雨不大，雨点打在我的脸上，我加大了走路的步子，没一会儿，我就来到了学校。
方老师的门开着，这使我很意外。
屋子里，摆放着她整理好的行李，她正坐在行李上发呆。见我进来，她一愣神。
我看着她的行李，感觉她真是要搬出学校了，这也就意味着从此她不再是我的老师了，想到此，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缓缓地站起来，看看我，去拿脸盆。
我很尴尬。
水盆放在凳子上，她在一个包里拿出了一个香皂盒，她看了看我，指了指脸盆。
我没洗脸，也没说话，转身就走了。
她没留我，没追我，我们一句话都没说。
我去了小蒙古家，她毕竟是班长，得和她商量商量这件事。
小蒙古在喂猪，她端着盆子在向猪槽子倒着猪食。
这姑娘可真不容易，要学习，还要干活，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舍不得猪饿着。真是毫不利己专门利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