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阵比一阵刮得紧，沈风抬头看了眼被云遮的黑漆麻乌的天，不由分说抓着贺知山的手腕就走。

贺知山右腿刚才被人为磕了一下，生疼生疼的，被拉着踉跄了几步，又甩不开那人，心里烦躁得当即就想动手。但脑子里又想起那人刚才俯下身笑着拉起自己：“走出巷子，才能解脱啊。”

贺知山心里那团火奇迹般的灭了不少，他闭了闭眼睛，低声道：“行了，我自己走。”

黑云压城，走了不到一半，雨就下来了。沈风在街边拦车无果，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人，贺知山头发已经被打湿了，雨滴顺着眉骨落下来，他身上只穿了件t恤，手臂上全是刚才被人打出来大大小小的淤青和血痕，被雨一冲搞不好明天就得发炎。

沈风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以前他也是淋着雨带着伤，自己一个人回家的？

贺知山正走着，一件外套从头顶盖下来，视线顿时被挡住，与此同时耳旁传来医生清冽的声音：“挡一下伤口。”

贺知山怔了一下，没拒绝。

伤口感染了对他不是好事，没人会替他担心给他买药，最后发烧难受的还是自己。

两个人一路再没什么话，到了家门口，雨势小了不少。

“今天谢了。”贺知山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眼手里已经被蹭脏了的外套，又道，“下次还你。”

沈风笑了一下：“回去吧，周二记得再来。”

贺知山皱了下眉，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

“贺知山。”沈风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敛了笑意，“衣服洗干净还我。”

贺知山带着那件外套进了家门，周围温度一下子就上来了。但还没等他身上鸡皮疙瘩退下去，一声尖锐的哭骂仿佛刺进了耳膜：“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你有脸回来！”

柳莲声泪俱下，站在玄关不远的地方指着他的鼻子，一手还拉着贺龙的衣服，眼神恨不得生吃了自己。

而贺龙，自己的亲爸，安抚了女人之后，一脸愠怒地扫了眼贺知山。

贺龙扶着女人在沙发上坐定，沉默了一下，问道：“为什么打你妹妹？”

贺知山站在门口，把外套叠好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头也不抬，冷声道：“她该打。”

话音刚落，女人又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哭声，贺知山不耐烦地揉了下耳朵，又好像想到了什么，眼底渐冷：“她也配当我妹？”

“你说什么！”贺龙猛地站起来，脖子上青筋俱现，指着门口带着一身伤，脏兮兮的少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的话收回去！”

“又要让我跪？”贺知山接话，笑了下，不紧不慢地走到客厅中心，膝盖一弯跪得端端正，“好，我跪好了，来打吧。”

贺龙怒意仿佛要从眼里溢出来，胸口不断起伏，半晌，男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你给我老老实实跪一晚上，让我看见你起来，就给我滚出去。”

贺知山充耳不闻，只是抬眼看了看沙发上哭得直抽气的柳莲，那女人眼泪还在脸上挂着，百忙之余却抬头在贺龙看不到的地方给了贺知山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

卧室门被重重地摔上了，贺知山才慢慢松开背在身后的手，若无其事地在衣服上蹭了两把，已经被尘土弄脏的白t恤上立刻又添了两道暗色的痕迹。

贺知山做这种事已经很熟练了。

贺知山从小跟父亲关系就不好，贺龙那种封建家长的教育方式让贺知山十分抗拒，而温婉，善解人意的母亲一向是贺知山的精神支柱。但那段时间明媚健谈的母亲突然变得沉默，每次回家，母亲只是轻柔但沉默地对他笑，然后背过身去拿碗筷盛饭。

直到周末晚上，贺龙接了个电话，便一声不吭地要出门，母亲就站在客厅，端着刚切好的水果，未置一词。

贺龙不耐烦地绕过她，满身古龙水味儿地出了门。

那天晚上贺知山是听着浴室里母亲洗澡的水声在沙发上睡过去的，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一看表已经夜深了，但浴室里水声没停。

贺知山心一颤，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刚要打开门，就僵在了原地。他清楚地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里，夹着抑制不住的啜泣。

贺知山这时才清晰地感觉到，父母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洗手间门口迟疑了一会儿，回房间拨了父亲的电话。而直到现在他还记得，电话那头吵得很，贺龙带着醉意，说，你回去睡，她没事，别管她。

别管她。

贺知山笑了一下，才慢慢睁开眼睛，眼里还留着没来得及褪干净的暴虐。客厅地面是大理石砌的，已经入冬了，凉意像蛇一样顺着膝盖滑过全身。

管家下班临走的时候悄悄往他旁边放了个软垫，贺知山低头假寐，置之一旁。管家叹了口气，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俯下身低声道：“夫人还在公司，您，您要是……”

“王伯，”贺知山的声音很低，没什么感情，“路上小心。”

管家顿了顿，直起腰，看了眼跪得笔直的少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