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听说，在二牤子住院期间，那个公安一直在“关照”着他。
事是惹了，事是出了，但我必须还得上学。
我们肇源这个地方往往是十年九旱，但偏偏是今年，雨水特别多，入夏以来好像没怎么停过，记得方老师来的那天就下着雨，今天又下起了雨。
闷闷的钟声依旧在校园响起……
按照课程表，前两节课由方老师给我们上，可是来上课的却是王校长。
王校长：“我一会出去办事，前两节课我先给大家上，这节课我们上新课，‘万有引力定律’。”他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大家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而是在议论着，在大家议论声中，我听见是说昨天晚上学校发生的事。
尽管王校长说出了方老师没来上课的理由，但我还是想了很多。
两节课总算完了，接下来该是方老师的课了，我们班除了王校长给上课以外，再就是方老师了。
在第三节课的时候，方老师还是没来，来的依旧是王校长。
王校长：“方老师今天身体不太好，平时她也很累，让她休息休息。你们呢，不能休息，自习吧。”
说完他走下讲台，边走边说着：“自习不是放羊，大家自己学自己的，要注意遵守纪律，最近有的同学表现不错。”王校长看了我一眼，关上了门。
王校长刚走出门，三胖子就站了起来，看着我：“这是说你呢，你遭到表扬了。”
这小子就是这毛病，老师要是表扬别的同学的时候，他总是嫉妒。要是表扬他的时候，他就舒舒服服。我和他可不一样，我希望老师在劳动的时候表扬他，越是表扬，他越是来劲。
看我不说话，他有些不习惯，于是，他又开始说话了：“老师也看人下菜碟，表扬还挑人，等我长大也当当书记，让我儿子也牛叉一下。”
我听出来了，他这分明是在骂我。要是在平常，要是没这段时间方老师的教导，要是这些天我心不乱，我绝对不能便宜他。
看我不说话，他更起劲了：“你说说，这校长咋不表扬表扬你昨天打人的事呢？”
我有些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不说了？”
三胖子：“你不是班长，你管得着吗？反正昨天你也打人了，今天再复习复习呗？”
他这一说，我的手还真有些痒痒了：“你要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我板着脸说。
三胖子：“那你打打我试试，我爹不是他爹，我爹没当过富农，当过兵。”他看着我。
他说得没错，小蒙古家的老辈子是瓦房的老户，当年自己开了点荒，有了点地，后来家庭成分被定为富农，为此，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我有些生气了：“行了，我怕你，你坐下得了，你在我身边晃，我迷糊。”
三胖子：“我凭啥坐下？我难得站着，上课的时候，老师就提问你们了，我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三胖子这小子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不高兴的时候，你越说什么他就越不什么。
我说：“行，那你就站着。”
三胖子：“你说站着我就站着啊？我那么听你的啊？”说着，他还真的坐下了。
大家哄笑。
三胖子觉得自己上当了，又站了起来，看着我：“听说你昨天差点把人家踢死，多亏我爹了，以后最好你别动手动脚的了，你爹官再大，踢死人估计也得偿命。”他好像是在警告我，更像是在教训我。
我又有些忍不住了：“我愿意动手！”
三胖子：“你是愿意动手，还愿意那样动手，动谁的手、咋动的手，我就不说了。”他晃着个身子，还特意看了看小蒙古。
他的这句话使我很意外，很震惊，也很尴尬，我感觉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我全身“呼”的一下，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那个丢了的梯子，莫非是他？
我一下站了起来，上去扯住了他的衣领：“你妈的！”我举起了拳头。
大家都站了起来，小蒙古上来拦着我。
显然三胖子对我这突然的举动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下意识地挣脱、躲闪，就在我拳头刚要落下的时候，教室的门开了。
进来的是方老师！
大家都坐了下来。
我只好松开了三胖子，小声说着：“你等着，便宜你了。”
方老师看着刚刚坐下的我：“怎么回事？”
我没说话。
“啊？怎么回事？”方老师板起脸来。
我只好站了起来：“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方老师看着我。
我问三胖子：“是不是刚才咱俩闹着玩了？”
三胖子不说话，我借站着的劲，用力地踩着他的脚，不断加劲。三胖子龇牙咧嘴：“是，很是。”
方老师：“那你坐下吧，以后上课的时候，不许再闹了。”
我挪开了踩着三胖子脚上的脚，坐了下来。
三胖子：“没把你脚硌坏吧？”他跺着脚：“你真狠。”
和往常一样，方老师走上讲台，她依旧是那身衣着，那样的步伐，只是缺少了以往的风采。
方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我的同桌。
“今天上作文课，就是这个题目。”她指着黑板。
三胖子举起了手，站了起来：“老师，不写我的同桌行不行？”
方老师看着三胖子，然后拿起了黑板擦，把同桌两个字擦掉，点上一个省略号。
方老师：“大家可以随便想，可以写我的同桌，我的同学、我的老师、我的爸爸、我的妈妈……”
我发现前桌的小蒙古一动。我心想，没说写我的哥哥，老师就够给面子的了，但随后我又一想，是方老师说到了我的妈妈……她当时心一定是“咯噔”一下，我想着，今后她的一举一动只要是在我的视线下或者是我知道了，我都不能无动于衷。
大家按照方老师的讲解写了起来，但也有的同学根本就写不了，比如三胖子。
三胖子又举起了手，站了起来：“老师，我也写不了啊，这作文没啥写头。”
方老师很耐心：“就从你身边最熟悉的人写起，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什么事给你留下了深刻印象，对你有什么影响，这都可以写。”
三胖子摸了摸头：“有了，我写我的虎爹。”
大家笑了起来，但我感觉小蒙古没笑，我也没笑……
我该写谁呢？我心里翻来覆去，要是平常写这些，我根本就不费什么劲，写我的老师？写我的同学？写老师一定要写方老师，因为她与其他老师相比明显不同，人物越不同就越可能写出好作文，这是方老师刚刚说过的；写我的同学，要是以往，我一定是写小蒙古，因为她学习好，作文在写好人的时候，分数都跟着借光，这我都知道。我到底写谁？我试着写方老师，但想起一幕幕，我停笔了。我又写我的同学小蒙古，但刚提笔，我的大脑更是翻江倒海……
我明显地写不下去了，因为除了方老师和小蒙古以外，别人我谁都不想写。
我的犹豫没有逃出方老师的眼睛。她来到我桌前：“怎么还不写？写作文有时间的规定。”
这道理我懂，只是我无法下笔。
“隋满堂。”方老师叫起了三胖子：“你到前桌写去。”她指着小蒙古身边的那个空座。
方老师坐在了我身边，她什么都没说，腰板挺挺，她在注视着同学。我坐的是最后一桌，这无疑是监督全班同学最好的位置。
我真的是写不下去了，这几天的累和困，使我一点都打不起精神。
我的状态好像方老师知道，所以我没动笔她也没说我什么。
慢慢的，我好像睡着了，在方老师的身边……
可能是在梦中，我隐约感觉我的腿碰着方老师的腿，一会又轻轻地躲开，是那样的刺激那样的惬意和那样的美……
作文很快就交上去了，这时我也醒了。
站在前面的方老师拿着一份作文满脸严肃地喊着：“隋满堂！你是怎么写的，你出来，自己给大家读读。”
三胖子被叫到了前面，他拿起了他写的作文，就是站着，什么话都不说。
方老师：“焦大楼，你过来，给大家念念他写的作文。”
我念起了三胖子写的作文：“我的虎爹，我认识的爹很多，但我家里的这个爹给我的印象最深……”
大家哄堂大笑止住了我。
方老师：“这是你自己写的吗？明显是抄乌日娜的。”
后来我知道，乌日娜写的题目是我的同学，写的就是我，她这篇作文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我认识的同学很多，但我们班的这个同学给我的印象最深，他叫焦大楼……”只是三胖子在抄的时候没抄明白……
大家的哄笑使三胖子很没面子，他冲着方老师：“你偏心，有的同学还一个字都没写呢，你怎么不说他，这上哪说理去？”
感觉三胖子说的他明显就是我。
方老师脸红了。
三胖子毫不示弱：“我真想写他了，把他半夜去一个小姑娘家的事都折腾出来！”说着他理直气壮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惊呆了！但我感觉同时惊呆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方老师，一个就是小蒙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座位上去的，要是平时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对三胖子一定是不能客气，可是我现在底气明显不足，一定是三胖子她妈把我早晨跳窗户的事说出去了。
方老师半天都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声：“隋满堂，以后你就和乌日娜坐一桌。下课。”
一天来，我看见小蒙古明显地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这样的情况好像从来没有过。她未和我说一句话，也没看我一眼，包括我在前面朗读三胖子“大作”的时候。
要放学的时候，邮递员来了，给方老师送来了一封信……
晚上，我妈让我给方老师送点小米，我正好有题不会，也打算问问她。只是想起三胖子今天揭了我的底，要是方老师问起我来我该怎么回答呢？我有些惴惴不安……
路过小蒙古家的时候，我看见她正在挑水，正想过去帮她的时候，看见隋大虎在小蒙古家的园子里，他用脚量来量去，我急忙走开。
到了方老师那，她半天没说话，也没看我，只是注视着一边，桌子上放着一封信。我把小米放在方老师的桌子上，她看了看我。
她的目光是那样犀利，我从未看过她有这样的眼神。我有点慌。
我想她一定要向我求证，三胖子说的从小姑娘家跳窗户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可是她没问。只是谢谢我妈给她的小米。
